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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1-18 14:49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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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菲律宾华侨朋友对我说:“有几个墓的墓碑不是十字架,我们搞不懂是
什么东西,是不是你去给我们认一下?”于是我们就一起去找,找到了我一看,
是一个六边形的墓碑,上面还是刻着姓名、籍贯、部队番号、牺牲年月日。我说:
“他是犹太人。”凡是读过《旧约》“出埃及记”的都知道,摩西带着以色列人
(犹太人)在沙漠里走了几十年都没能回到故乡,摩西死后由大卫王继续,每次
迷了路天上都有颗星指引方向,这就是“大卫星”。我说这表明别人尊重他的宗
教信仰。然后他又说“还有个墓碑非常奇怪,不是大理石的。”在他的指引下我
看见有个东西在夕阳的余辉里闪着金光,到了那块碑前上面刻的文字又一次使我
震惊:“这里躺着我们十八个战友,由于他们身体的部位已难以互相区别,因此
让他们在这里一起长眠”——这是那些身体被炸成碎块、难以区别这块是张三的、
那块是李四的,只晓得是这十八个人。如果喊我来管,干脆刨18个坑,每个坑
里弄一点进去不就了事了?结果别人不。就是说人死了都不要欺骗他,不能欺骗
死者,要让他死后都能够真实(掌声)。这些都使我感动。离开时偌大一个墓园
只有我和我的菲律宾朋友,在黄昏的夕照之下依依不舍。最后我去看它那个纪念
窗、纪念图,比这个墙还高。其中有一张图,地图上画的是从中国内陆、从四川
画了一个红色箭头,越过整个中国、越过黄海直插东京——这就是画的我修过的
广汉机场,从那里500架B- 29去轰炸日本东京的示意图!看到这张图我一
下子泪洒衣襟,因为我修过它的跑道,这跟我有关!
所以在10年前,二战胜利50周年我就写了一篇文章,叫《二战我修飞机
场》。这篇文章是台湾的约稿,后来占了一个整版,说是这篇文章让我们又回复
到当时中国的艰难情景中,连小小13岁一个学童都要去修飞机场,可见国家、
民族的危机之严重。文章发表后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。
有个名叫“林达”的美国女士,到成都后通过各种关系找我,最后由一个考
古队的朋友带到我家里。她问我:“你是不是写过一篇文章《二战我修飞机场》?”
我说:“是的。”
她说:“你这篇文章是不是发表在台湾《中央日报》某年某月?”
我说:“是。”
然后她出示一张照片,一言不发盯着我。
我一看那是我最熟悉的Super Fort in Air[Super Flying Fortress?]
————“超级空中堡垒”B- 29。我就告诉她“这是B- 29,但是你们
已经把它背上的炮塔拆掉了;它的腹部还有一个炮塔,像锅一样凸出来的也没有了。”
她说:“对,你说得完全正确!”
于是她才告诉我,说“我来找你是因为,我的父亲曾经从广汉机场驾驶B-
29去轰炸东京,他读了你的文章后要我采访你。”我连说那时我还是一个13
岁的孩童,也只是修了一个星期的机场。她说你把当时关于美国飞行员的各种所
见所闻都讲讲吧。我说好,我来讲讲。
于是我就把当时所见美国飞行员是什麽样子给她描述了一下,还有他们指着
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中国妇女说的一句话,虽然我学过一点英语,但他们的口语
还是听不懂:Thereare“微敏”,Thereare“微敏”,这“微
敏”是什麽?结果原来是我读英语读成的那个“窝门”,W、O、M、E、N
“窝门”,就是“女人”。然后我又告诉她有美国地勤人员被炸死。是怎麽回事
呢?被中国人炸死的。因爲美军把炸弹堆放成金字塔样,有一面靠墙,没有任何
防备什麽人都可以进去。那些贼就要去偷炸弹——炸弹是没有用的,但炸弹里面
有一样东西很有用,就是把撞针卸下来有一圈用最好的锡制作的保护圈,这些中
国贼看中的正是它。他们把撞针卸下撬走保护圈,然后再一切恢复原样,那炸弹
一样可以炸。在这些中国人的观念里觉得没有什麽关系。这就跟契诃夫小说里的
农民是一样的,把铁轨的螺栓撬下来拿走了,法官问他“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造
成火车出轨?”那个农民说“俺没有那麽傻!俺晓得隔好远才取一根螺栓,怎麽
会出轨!”(笑声)结果有一次美军用吉普车运炸弹,有一颗炸弹爆炸就炸死四
名美军。就是这样都没有说要把中国贼抓出来枪毙。后来都没有追查,美国人算
了。这些事情她都一一记录下来。我又告诉她修机场是怎样铺石子,我们小孩怎
样做、怎样补,美国军人又是怎样对我们竖大拇指“顶好,顶好”……所有这些
她都记了下来。
林达回去一年后给我打来电话,说他们美国有一个“B- 29协会”,美国
全国还有400多个B- 29飞行员在,他们要建立一个B- 29纪念馆,美国
政府给了他们一架飞机,相片上那架就是。这个纪念馆中心砌了一个台子安放这
架B- 29,周围砌墙用的每一块砖上都刻着一个名字,凡是跟B- 29有关的
人员——飞行员、地勤人员等等全都有份。她父亲说“那个13岁的年轻人爲B
- 29修过跑道,我出钱!”她父亲出钱订了一块砖,上面用英文拼的是本人
“流沙河”的名字(掌声)。
这件事使我深深感到美国人的认真。比较起来,有位志愿军战士对我说他们
重新到朝鲜去,他战友的墓已经非常潦倒,有些早被朝鲜人挖了。这就是“亲兄
弟”,“鲜血凝成的友谊”;而那个是“帝国主义”,别人还记得起太平洋这边
一个13岁的娃娃,修过7天飞机场!
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,美国人是我们的朋友。今天我要告诉在座各位的只有
这件事,其他的道理我讲不清。我讲得拖沓占了大家时间,对不起。(长时间热
烈鼓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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